余永定评人大CMF报告剖析当前中国宏观经济形势

  • 2022-12-20
  • John Dowson

  2015年12月31日晚上20:30,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特别策划播出大型跨年直播节目——《新年新世界》,在节目中,其发布了“2015年中国十大经济事件”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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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大中国宏观经济论坛(CMF)的中国宏观经济分析与预测报告(2021年中期)(后面简称人大CMF报告)写的相当不错,人大CMF在最近几年陆续推出了许多宏观经济形势分析报告,这些报告都写得很不错。我今天主要想对这个报告的主要观点做一些评论,同时也谈一下我自己对相关问题的看法。

  首先,人大CMF报告对中国经济形势的判断指出,“中国的实际产出水平已经回归到长期增长趋势,并且给出了下图。2021年第一季度进一步确认了这一回归,只是目前还不稳固,相比长期增长趋势存在下行波动缺口,有待进一步巩固。”我对这后一句话非常赞成,确实存在这样的问题。

  由于基数效应,第一季度GDP同比增速18.3%,很高,但以后会逐季下降。人大CMF报告预测中国第四季度 GDP的增速是5.5%,我们团队的预测也是5.5%。

  首先,是经济增长动力的问题。第一是消费,我们期待已久的所谓报复性消费反弹说了一年多,到现在还没有等到。人大CMF报告数据说得很清楚,消费第一季度是3.9%,2019年是8.5%,消费并没有出现很强劲的反弹。第二是投资,基础设施投资2019年年增速是3.8%,这已经非常低,2020年、2021年1-5月份两年复合增长是2.6%,可以说是相当可怜。制造业投资增速0.6%,和2019年相比也差得很多。总而言之,我们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并没有出现我们希望的强劲反弹。在我们经济增长中发挥最重要积极作用的是出口的强劲增长,这点大家都知道。

  总体而言,我们经济增长动力结构不佳,离真正的常态化经济增长还相当遥远。我们的看法基本如此,下图是中国社科院世政经所在年初所做的比较,主要看一下出口,注意这是环比,不是同比。我们可以看到出口的增速是非常大的,但其他的增速,比如社零,固定资产投资等等,增速表现都不佳。所以,人大CMF报告担心的东西也是我们所担心的。

  总体来讲,2021年后半年经济增长前景是值得我们关注的。从以下人大CMF报告这个图可以看到,它是往上走的,第一季度是很强劲地增长,第二、第三、第四是往下走。当然,这里有基数效应,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已经看到了很多迹象,这个反弹力度在减弱。

  其次是宏观经济政策问题。公共财政收入在第一季度是24.2%,这是很高的增长速度。一个国家在经济还没有恢复的情况下,它的财政(收入)增长速度能够这么高,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是值得思考的。与此同时,我们公共财政支出在第一季度增速只有6.2%,是相当低的。2020年我们的财政政策虽然是扩张性的,但扩张的强度实际并不很高。从现在的情况看,2021年相比2020年收紧了。报告中做了很多说明,试图说明财政政策并没有收紧,这个问题我们可以进一步讨论。我认为是收紧的,这是财政赤字的状态。当一个国家经济增长缺乏动力的时候,经济增长速度低于潜在经济增长速度的时候是应该采取扩张性的财政政策,赤字率应该是提高的。但我们可以看到,赤字率是急剧下降的。

  报告中对财政状况的说明,希望消除我们的许多疑惑。我认为,解释还不够,我还不能够完全接受。财政政策宽松不宽松,是否足够宽松,我认为要看经济增长状况,特别是固定资产投资的增长状况,而更重要的是基础设施投资增长状况。我们确实存在着钱没用掉的问题。对于没用掉的原因,我认为在很大程度上是激励机制出了问题。在我们经济增长速度低于潜在增长速度的状况下,我们要用扩张性的财政政策鼓励基础设施投资。这里需要强调,基础设施投资不简单意味着是铁公基,还有很多软的东西,我们的医院、养老院、很多公共设施,都存在巨大的问题。比如,我所住的居民区(北京市朝阳区华威西里),马路电线杆上有几十或上百根电线绑在一起,在大树之间穿行,刮场风树枝断了,这电线就可能会全断掉,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人管。我们基础设施投资的余地是非常大的,关键在于投什么。我们并不是有了非常好的基础设施,没有项目可投了,而是没有找到项目或者没有找对项目。美国无论是特朗普还是拜登都极为强调基础设施,用财政政策支持基础设施,实际是学习我们的经验,我们不能把这种好的经验放掉,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泼掉。

  总而言之,我国现在的宏观经济形势还是面临着相当严峻的挑战。而且人大CMF报告已经指出,中国现在存在有效需求不足的问题,经济速度还低于潜在经济增长速度,这个判断是非常重要的。报告也提出了许多建议,比较委婉,但我理解的意思是,还是要采取扩张性的财政政策,而且希望下半年会有更具扩张性的财政货币政策出台。

  目前为止,中国还远没有达到需要退出扩张性财政、货币政策的阶段,大家现在用“常态化”这个词,而且用得很多,但这个概念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为了避免争议,我不用这个词,我使用“退出”的概念。对于中国现在是不是应该退出扩张性的财政货币政策,我坚定地认为不应该。美国2010年就在考虑退出问题,2013年、2015年、2018年、2019年也多次提出退出的问题,2021年又提退出和不退出问题,但每一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都没退出,反而是变本加厉。这说明并不是美国没有明确的财政、货币政策,而是美国是非常实事求是的,当原来某种政策意图和实际经济发展状况出现矛盾的时候,他们尊重经济现实,把经济增长放在首位。我认为这种态度是正确的。

  中国自己在这方面的通常做法是:开始时,经济处于收缩状态;我们采取扩张性的财政货币政策,刺激经济增长;经济 “反弹”之后(是反弹还是基数效应,是真正反弹还是某种波动?),“及早退出”。中国经济学家对通货膨胀十分敏感。CPI一上涨就感到十分不安。过去,我自己也是这样的。但这种倾向是有问题的。例如,2010年还未结束,我们就开始退出4万亿财政刺激政策了。而我们之所以急忙“退出”,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通货膨胀率的上升。2010年5月份,PPI同比增速达到了7.1%、CPI为3.1%。我们在心理上接受不了超过3%的CPI。更何况此后CPI基本上是一路上升,到2011年6月CPI增速超过6.4%。在这种情况下,难道还会有人不认为通胀已经对中国经济稳定造成严重威胁吗?

  其实,如果我们观察各类通货膨胀指数的水平而不是其增长率的变化,我们就不会那样一惊一乍的了。在2010年,中国的物价水平只不过是大致恢复到全球金融危机之前的水平,有什么可紧张的呢!事实上,中国应该学会容忍高于3%的通货膨胀水平。通货膨胀是指物价的普遍上涨。物价稳定是指普遍物价水平的稳定,或普遍物价水平变化速度的稳定。在市场经济中,资源配置主要靠物价变动指引。相对物价水平处于经常不断的变化过程中。理论上,相对价格的变动不应该影响一般物价水平。但在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的中国,由于工资刚性和其他刚性,物价下降的刚性比较强。在一些产品价格上升的同时,其他一些产品的价格未必下降(或下降幅度足够大)。所以,相对价格的变动往往导致价格总水平的向上的变动。如果日本、美国等国货币当局把通胀目标定在2%,中国把通货膨胀率目标定在3%到5%大概也不为过吧?更何况,2010年通货膨胀上升在相当程度上是基数效应和其他短期结构性效应造成的。

  所以,2011年下半年通胀数据开始下降,PPI在2012年3月开始持续54个月负增长。从CPI和PPI变动途径就可以看到,过去十多年,PPI大部分时间处于负增长状态。CPI在大部分时间都是低于3%的。现在PPI增速上涨,如果看它的定基指数,生产者产品价格指数(PPI)只不过是恢复到2008年的水平;所以,中国的问题不是通货膨胀,不是CPI太高,PPI太高,而是在过去10几年中CPI和PPI增速太低,以PPI为标准,中国在过去相当长时间里是处于通货收缩状态。

  人大CMF报告中对于通货膨胀的分析是正确的,采取了一种比较实事求是的态度,认为不要过于强调通胀而不采取扩张性的财政货币政策,我完全赞成。但我还想进一步地提出,PPI上涨,就中国目前的情况来看总体上(除囤积居奇导致的物价上涨外)是个积极的现象。我们的问题是PPI的上涨没有转化到CPI。中国当前通胀最显著的特征之一是PPI和CPI的背离,“剪刀差”在5月继续扩大——5月PPI同比上涨9%,虽然CPI同比上涨1.3%,但环比却下降了0.2%。可能正如供应链理论中的“长鞭效应”所描述的,由于预计需求将大幅上升,供应链上游的生产商率先采取行动,储备原材料和化石燃料。因此,自3月以来,铜、煤、铁矿石和铝等大宗商品的价格都实现了两位数的上涨。然而,由于最终产品特别是消费品的需求仍然低迷,供应链中下游的制成品价格未能充分上涨。供应链下游的生产者无法将增加的成本转嫁给最终产品的使用者。于是,在上游产业盈利能力明显提高的同时,下游产业的利润率进一步受到挤压。同时,计算机芯片的库存短缺和减排目标等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CPI和PPI的背离。

  因而,中国宏观经济的最基本问题还在于有效需求不足导致经济增长动力不足。因而,我们需要做的是通过扩张性的财政货币政策进一步提高我们的经济增长速度,使我们的经济增长速度达到潜在经济增长速度的水平,这样PPI的上涨就可以转移到生产链条的下游,使我们的企业利润得到好转。PPI上涨导致CPI上涨,是我们经济增长恢复到疫情前水平的一个必要条件和必然结果,出现这种情况,我们不但不应该害怕,而且应该欢迎。当然,并不是说我们不应该关注物价问题。我们应该关注的是不要让物价呈现螺旋式的上涨,涨价-涨工资-涨价-涨工资,形成恶性循环,这个是要制止的。但现在还看不到这种趋势。一旦出现这种迹象,再采取抑制物价上涨的措施也不迟。

  总结来说,我基本同意人大CMF报告对宏观经济形势的分析,但是报告对中国宏观经济政策的评价同对宏观经济形势的分析存在不尽一致的地方。我认为除非出现物价失控的危险,否则就应该继续执行扩张性财政货币政策,使经济增速稳定在6%左右的水平,不要急于退出。对于中国来讲切不可忘记:发展是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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