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偶像不是人

  • 2023-01-03
  • John Dowson

  从男团成员,到节目选手,再到业内顶流,精致的人设渐次崩塌,丑闻类型也从道德瑕疵一路滑坡,直至在违法犯罪的边缘疯狂试探。粉丝投入的真金白银与情感劳动瞬间幻灭,偶像产业的公信力降至冰点。

  这则弹幕来自2016年的BML(宅文化中知名度最高的线下活动)视频。当虚拟歌姬洛天依登上舞台,台下的观众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在电脑屏幕中的虚拟世界,数千条弹幕也疯狂刷屏,让人几乎看不清视频画面。

  而站在舞台中央的主角,是一个由音乐合成、3D建模、动作捕捉、伪全息投影等技术合力呈现的虚拟少女形象,她的声音带有明显的机械合成痕迹,面部表情不算灵动,舞蹈动作也并不复杂。

  以洛天依为代表的虚拟偶像,正以超过人们想象的速度与势头占领市场。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虚拟偶像核心产业规模将达34.6亿元,同比增长79.6%。

  最为人熟知的虚拟偶像,叫初音未来。2007年,日本音声制作公司Crypton Future Media借助公司开发的电子音乐制作语音合成软件,推出一款拥有绿色瞳孔与头发,扎着双马尾的虚拟少女歌姬,她就是初音未来。后来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一首《甩葱歌》横扫全网,成为当年当仁不让的神曲。

  初音未来大获成功,让同为二次元重度消费区的中国市场也蠢蠢欲动。2012年,同样在的支持下,VOCALOID首款中文声库与虚拟形象洛天依诞生,她的形象是一个“灰发,绿瞳,发饰碧玉、腰坠中国结,天然呆的十五岁少女”。

  经过几年摸索,洛天依发展为国内虚拟偶像的“顶流”:李宇春翻唱了她的《普通disco》,湖南卫视小年夜、2021年央视春晚都出现她的身影,流量明星趋之若鹜的时尚资源,例如《时尚芭莎》单人封面,也被她收入囊中,品牌代言更是接连不断。

  例如,洛天依的“本质”是一款歌声合成软件,用户输入歌词与音符,即可让洛天依唱出他们想听的歌曲。而乐华娱乐旗下的A-SOUL则没有这样的UGC特质,她们更接近传统意义上的真人女团,作品主要由背后的专业团队打造,并且在现实世界中,存在真实的五个“中之人”,她们负责每个成员的声音、动作,再依靠动作捕捉技术,将这些真实世界的动作转化为二次元的视觉形式。

  A-SOUL的技术模式更接近另一种产品Vtuber,即虚拟主播。两者的声音都来自真实人类,而非机器合成,所有动作也由真人做出,只是转换为了二次元的呈现方式。因篇幅限制,本文的讨论重点放在了像初音未来、洛天依这样的虚拟歌姬上。

  如果说Vtuber还依赖“中之人”这一媒介,与真人存在绑定关系,因此易受真人丑闻影响,那么像洛天依这样的“纯虚拟”偶像,则最大程度摆脱了人的偶然性。

  人的偶然性,不只意味着出现丑闻的可能性,还意味着身体与容貌的衰老、体力的下降、转型困难等等,而众多真人偶像花期的短暂,恰恰跟这些因素息息相关。

  作为“老二次元”,Anderson对虚拟偶像的喜爱,也很大程度上来自他们规避了人类短板的完美属性:“如果喜欢听女高音,那你可能去听韩红,但如果韩红的外形恰巧不在你的审美点上,那你对她的喜爱可能就会打折。”Anderson告诉我,这样的不确定性,不仅对偶像的运营团队来说是巨大的成本,对消费者来说,也难以称得上一种完美的体验。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洛天依永远十五岁的青春容貌,以及她可根据用户喜好随意变换的曲风和外形,用Anderson的话来说,就是可以戳中各类人的各种“萌点”。

  甚至,在他眼里,“虚拟的优势就在于他是假的”,真人偶像有包装、有人设,因而需要苦心经营,让粉丝相信这就是真实的他们,但虚拟偶像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假的,他把这个事做绝了。”

  Anderson今年27岁,在软件行业工作,他在初中时第一次知道初音未来,“一下子就被她的音乐吸引了”。当时的乐坛虽然不乏才华横溢的音乐偶像,但终归是一个人一种风格,而初音未来依靠庞大且多样的用户群体提供内容,因此,她的作品呈现出复杂多变的样貌,各种流派都能融进她的音乐里。

  深入了解后,Anderson更加认同虚拟歌姬的内容创作模式,认为这给很多人提供了施展才华的渠道。他向我提到最近很火的米津玄师,后者最初就是给初音未来这种虚拟歌姬投稿和创作,逐渐积累起知名度,最终走到台前。

  因为作品入坑的还有00后李杰,他也是在初中时期接触到虚拟偶像,第一次听到洛天依的歌,觉得很新奇。“洛天依的作品给人的感觉很亲切,因为你可以自己调音,让她唱出你想听的歌。”

  李杰告诉我,初中的他分享欲较强,喜欢上洛天依后,他经常在B站进行评论、弹幕等互动,或是在各个粉丝群里“水群”。

  但与Anderson不同的是,洛天依“纯虚拟”的特质,正是让李杰始终没有成为死忠粉,最后逐渐脱离二次元圈的原因:“我还是喜欢有现实依托的,洛天依有点太二次元了,她上春晚的时候,我个人感觉隔阂还是蛮大的,但能get到的人可能不会这么觉得。”

  关于虚拟偶像的UGC特质,李杰的看法也与Anderson有所不同。他认为,洛天依的开放性让大量用户得以进行内容生产,但这也导致了产出作品的良莠不齐:“一些网友的水平是比较有限的。”无法在作品上保持稳定的高质量产出,也是李杰最终脱粉的原因之一。

  无论是Anderson还是李杰,都没有在初音未来或洛天依身上进行过创作,他们追随虚拟偶像的方式,是看视频、听音乐这样的文化消费行为,用学者亨利·詹金斯的粉丝文化理论来说,他们都属于“文本盗猎者” ——选择性地吸收媒介文化,将对自己有益的部分与自身经验结合,使作品生发出意义。

  而虚拟偶像真正性的地方是詹金斯所说的“生产持久性文化的粉丝”,即那些对虚拟偶像进行内容创作的用户。他们完成了从文化消费到文化生产的转变,使文本的生产与解释权不再被平台、技术或经纪公司垄断,既而使用户获得足以左右市场生产与决策的话语权。

  这样的参与性文化,在结果上表现为“百花齐放”的作品呈现,而实质上是权力的重新分配,并最终影响整个产业的运转逻辑。正如真人偶像产业中的同人文化一样,粉丝对文本的阐释与再造不仅为文化生产注入活力,还推动偶像运营朝市场需求贴进。

  但同人文化终究依赖原初的文本、人设、叙事等因素,而虚拟偶像几乎是从零开始的,除了外形与音色上的标志性设定,虚拟偶像可以说是“白纸一张”,用户可发挥的空间更大,这也使得它更像一个真正的粉丝产业。

  首先是参与性文化带来的质量和一致性问题。面对一款开放的软件和曲库,理论上来说,所有人都可以参与到虚拟偶像的创作中,而其中自然有水平的高低之分。同时,多样化的创作也为虚拟偶像的辨识度打上了问号,除了音色与外形细节上的差异,面对同样庞杂的曲库,很难说初音未来和洛天依有什么绝对的不同。

  应对策略不是没有,从UGC到PUGC(专业用户生产内容)的过渡便是其中一种。虽说软件谁都能用,但涉及调音、填词等操作,还是需要一定的乐理知识与技术基础,这便是一道专业性的筛选,尽管并不意味着所有作品都是优质的,但起码能保证作品都是“及格”的。

  而在这些达到创作门槛的用户中,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公开发表作品,有些歌曲他们会“按下不表”,对于上传到公共平台上的作品,他们则会遵守一些隐性的公约,比如质量要达标,在道德和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要符合洛天依的个性,等等。

  所以我们看到,尽管曲风多变、流派庞杂,洛天依依然有较为鲜明的整体特质:元气、活力、正能量,这和另一位虚拟偶像言和的御姐气质就有较大反差。

  Anderson告诉我,在未来,他希望虚拟偶像能够“虚拟到底”,进一步减少人的因素,我想,这恰恰是李杰对洛天依登上真人晚会舞台产生隔阂感的解决方式。

  不管是在一个充满真人表演者的舞台上出现,还是像BML那样将虚拟表演者与真实观众结合起来,都的确显得有些违和,原因就在于二次元和三次元的壁,还是没有破。

  去年4月,美国说唱歌手特拉维斯·斯科特通过其二次元化身,在游戏《堡垒之夜》中举办了个人演唱会。过程中,《堡垒之夜》的玩家可以通过游戏中的虚拟身份,与同样虚拟的歌手形象进行互动。这便是由“原宇宙”概念生发出的,大量虚拟产品正在探索的“破壁机”。正如电影《头号玩家》里描绘的那样,也许有一天,所有人都可以在同一个新的次元里相遇。

  技术、资本、用户,这个时代最受关注的三个流行词,早已被深嵌进虚拟偶像的基因中,而新冠病毒的出现,更加速了人类向虚拟世界移民的进程。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可以说,虚拟偶像的出现与崛起,是这个时代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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